伤兵答道:“不疼,但是口渴得慌。”
“怎么我问医生,“怎么你这样的摇,他会不觉得痛?”
“因为他已经脱力,没有感觉了,”医生回答。
于是我懂得,过度的痛苦,有时也能使受难者获得片刻的喘息,预先尝尝毁灭的滋味与死亡的极乐。
每座矩形大营帐的尽头,都搭有一个圆锥形的小篷帐,大兵们称做“静室”,是弥留的伤兵等死的地方。凡是没有救的人都关在这儿,在寂寞的墓门之外先尝尝寂寞的味道。有些病人似乎是知道的。例如那个腹部洞穿的兵,给抬进圆帐时,要人家替他换上干净衣衫:“别让我穿了脏衬衫死啊,”他再三的说。“只要给我一件干净的。你们没空,我自己会穿。”
有时,那么多的苦难磨得我受不住了,请求做些营帐以外的粗活,让我的思想透一透空气,换一换思忖的题目。离开这座营帐城的时候,我总要叹一口安慰的气。这个凄惨的部落,颇有几分象流浪人的村集;我远远里望着它,在白布篷与红十字中间,我搜寻那些静室的尖顶,也望着埋下了成千的尸首的墓地,然后,把蓄积在这角土地上的悲哀、绝望、或愤怒的总和计算之下,我想到那些人在后方挤满了音乐咖啡馆,客厅,电影院,娼家,恬不知耻的寻欢作乐,享受着空间与时间,躲在这座摇摇欲堕的牺牲的城垣之下,不肯分担一份宇宙的浩劫。我想到他们,心中的羞愧还远过于恨意。